“喂?”
“……是、是我。”
“有事吗?”
“……”
“不说的话,我要挂掉了。我这边现在有点忙呢。”
“…有人会死……”
“是么。”不置可否的语气。
“我不是在开玩笑…虽然的确跟我所知道的有了出入,但是还是…大致的走向应该是不会变的,恐怕就是在最近……”
走廊上的人们在奔跑。她闭上眼睛靠在墙上,没有回答。
“请…请务必要相信我,我不是在开玩笑,真的……”电话那面的女孩子声音有些发颤。“虽然有人说搞不好是黑化了,但是…但是……那个,我现在说不太清楚,可是请一定要相信我!”
“我知道了。要挂了哦。”
“咦?……等一下,请务必相信我!请等一下!”
“我并没有不相信啊。”黑发之下重新睁开的深黑色双瞳里,有某种情绪被压了下去。“……已经开始了。”
“哈?”
与那声短暂的疑问同时响起的,是一声巨响。
“怎么…怎么回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是告诉你了吗。”她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次刚才所说的句子。“我说,已经开始了。”
“怎么会…怎么现在就!我…不是,怎么办…怎么办……”
“谢谢通知。那么,我要挂了哦。”
“不…那个……我…我……”电话那面的人用颤抖着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地终于喊出了声。“……请不要死!”
“……”
“请,请不要死掉……谁都好,大家、大家…大家都不要死……不要……”
她在对方再也无法抑制的啜泣声中挂掉了电话,转身抬手轻叩了三下,接着推开了面前的门。
窗外的太阳正在坠落。
被风扬起的窗帘下,站在窗口的人回过身来,熟悉的身影周围多了一圈金红色的镶边。
刚才还连续不断的枪炮声现在已经逐渐地减少了,于是青年的声音得以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玖渚。”
“是,我在。首领有什么吩咐吗?”
“现在暂时没有。不过……”
“不过?”
“等下我要出去一下。”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去找岚守大人……”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彭哥列的现任首领打断了她的话:“不用。谁都不用喊,我自己去就够了。”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年轻女子上前一步,张嘴出声的刹那却突然身子一晃。
“玖渚?”
单手抓着桌边勉强地撑住了身体,弯腰揪住胸口的女性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没事吧?!”
摇头避开泽田纲吉伸过来试图搀扶的手,平定了呼吸的女子左眼里有淡金色的光芒正在缓慢地褪去。
收回手臂,泽田纲吉皱起眉头盯着她:“真的没事?”
“声音。”
“啊?”
重新站直了身体,左手揉着眉心的年轻女子低声提问:“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大概是我多心了,没事。谢谢。”
微微地叹了口气,泽田纲吉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按:“不用去喊人了,听我的。”
“……”
“就算你露出这种表情也没用的。这次……只能是我去,只能是我自己去,其他人没办法解决。所以,抱歉了。”
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
彭哥列的首领迈步走向门口。
颤抖着手臂握紧了拳头,年轻女性骤然旋身。
“…泽田君。”
停下即将迈出门口的脚步,泽田纲吉因着这个今天第一次听到的称呼回头,目光与站在原地的女子交汇。而那个背光站着的人随即低垂了眼帘,向着门口走了过来。
“什么事?”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二十厘米,对方终于再次抬眼,直对上他的目光。
那个表情之中所包含的某种情绪令泽田纲吉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什么事?”
银光一闪。
猛地倒退两步堪堪闪过匕首的锋芒,泽田纲吉抬腕格住对方的右手:“搞什么鬼——玖渚白露你疯了吗?!”
唇角微微向上勾起,玖渚白露给予的回应是毫不拖泥带水的新一轮攻击。
“所以说!你到底……”感觉到身后房门再次被推开的泽田纲吉趁隙回头,看清楚来人的下一瞬间急忙把头转了回去勉强躲过一击,同时喊出声来,“山本你来得正好,快来帮……”
咚。
在露出惊诧表情的同时,泽田纲吉的身体向旁边歪了下去。
甩开手里的匕首接住倒下来的人,年轻的女子微微眯了眼:“…山本君你是不是太用力了?”
“唔…只是这个程度的话应该还没问题,不过等一下阿纲醒过来之后大概会发飙吧。”山本武苦笑着挠了挠头,把已经晕过去的泽田纲吉搀起来放到背上,“合作愉快?”
抬手跟他击了个掌,玖渚白露掏出发卡开始扎头发:“合作愉快。话说这是第几次合作敲人闷棍了……”
“反正敲倒阿纲还是第一次,大胜利呢。”调整了一下背人的姿势,山本武看向对方,“你是打算?”
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拢好,年轻女子变戏法一样摸出了隐形眼镜的盒子:“他说对面点名要找彭哥列首领。”
“…你现在走应该还来得及……”
“多谢好意,不过——我留下来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事嘛。”
“……我知道了。”
把一串钥匙塞到山本武手里,玖渚白露开始解自己的风衣扣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这串钥匙等他醒过来直接交给他,他知道怎么用。公事上相关密码有不知道的就去问云雀学长,我的私人事务出现任何问题找方医生,还有一个匣子——”
“等下,你先停。”山本武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就得撤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等你回来你自己跟他说。”
愣了一下,玖渚白露微笑了起来。
“……好啊。那就…再见了。”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把略微有些乱的假发刘海往旁边拨了拨。
——这样的话基本准备就完成了,然后是……
左手压住喉咙轻咳了两下,玖渚白露试着发了两声“啊啊”。
然后站在镜子前的人突然放下了手臂,转身加快步伐走到办公桌前。
脚步刚刚落定,敲门声立刻响起,紧接着一个神色惊惶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打扰了!非常抱歉,十代首领,刚才密鲁菲奥雷在催促……”
她点头应下了对方的话:“我知道。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啊,那个……十代首领?”
微微皱起眉头,她将声线再压沉了一点:“怎么了?”
“不,没有的事,是我搞错了。”中年男子脸上微弱的疑虑也消失了,改为了满脸的愁苦,“那个,总之,我…我来带路……”
在对方的视线死角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所有“不属于彭哥列首领”的表情按下去,玖渚白露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房间。
然后,她顶着与刚才进门时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的装束,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出去。
将手里一沓纸张拍在桌子上,彭哥列的现任首领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密鲁菲奥雷这动作也太快了。库洛姆,可以拜托你吗?”
“我会尽全力的。”耳机里女子的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
“那就好。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摘掉耳机,坐在椅子上紧皱眉头的的泽田纲吉右手中指屈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CEDEF的话……”
“咳,咳咳。那个,阿纲?”
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泽田纲吉终于还是摸过张纸写下了两串数字:“山本武。这个时间,去对应坐标,看看能不能接到人,能接到的话把人带到基地来。”
“明白了。”
“然后是……”
临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小跑着进来的狱寺隼人背后还跟着个蓝波:“十代首领有什么吩咐?”
“狱寺,蓝波。我现在很忙脱不开身,所以拜托你们——把玖渚带回来。”
沉默了一瞬,狱寺隼人点头:“…明白了。”
身体里彭哥列的血在沸腾着、叫嚣着,泽田纲吉两手交握,神色沉寂。
“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哪怕是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挂在睫毛上,在滴落之前就被甩飞了出去,溅在火焰上发出呲的短暂的一声。
一个急变向跳出走廊冲进院子,她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圈环境。
——人也太多了,多到绝望的程度。果然孤身一人闯进敌方本部确实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手臂有点发抖。损耗太大,突围的难度越来越高了。
——但是幸好,幸好……在这里的不是他。
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节奏,深陷敌阵之中的人朝着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冲了过去。
橙色火焰再一次暴涨的时候,包围圈的边缘突然有了异动——
密集的弹雨骤然停止了。出现在人群里的匣兵器格外眼熟。
长叹了一口气,她微笑起来。
——这下要惨了。回去大概会挨骂吧?
趴在房顶的人盯着下面异常亮眼的橙色,下一瞬间猛地扭头看向身后,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是你啊。”
“哟克利斯。”匍匐着接近的年轻男子简单地打了声招呼,“不留神让这家伙跑了出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们那么多人居然还没拦住他?”
“只能说是彭哥列的血缘比较占便宜吧,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有准备了,暗号一下我们还没动这家伙就直接跳出去了。我打了三枪居然只有一发打中,还是擦着肩膀过去的。”
“啧。其他人呢?”
“保罗大概有一发从右侧腹擦过去了,不过总之就是如你所见,”棕发扎马尾的男子以拇指向楼下一比,“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就是了。”
克利斯叹了一口气:“该说不愧是彭哥列吗…”
“而且现在还多了俩援兵呢。外围那两个正在往里面冲的是‘岚’和‘雷’吗?”
“卧槽怎么还有岩浆的?!这什么玩意?!”
“该不会是‘雾’也到了吧……麻烦死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被他们得手了喂。这种情况下啊,克利斯——”
“你想说啥?”克利斯茫然地回头。
“这种情况下果然还是要靠狙击手!超远距离一击必中,高伤害无法防御,居家旅行暗杀必备!”
“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别碰我老婆!”
“神他妈狙击步枪是你老婆!”一边大力吐槽一边迅速地抢过了克利斯身前的M24,年轻男子一边快手快脚地关了保险拆了弹匣一边对着克利斯突然苍白的脸翻白眼,“我就摸你老婆了,你怎样?来吃了我啊?不过你这保养得确实不错,真是漂亮,手感也一流……”
“现在还给我。然后,杰赛普,请你,立刻,滚。”
闭嘴把枪迅速还原放回原位,棕发青年摆出投降姿势后退撤开距离:“对不起我错了,其实我是奉白兰大人的命令来当观察手的。你打不中的话就由我来补刀,没问题吧?”
“……没有你出场的机会,谢谢。”
眼看着某个碍眼的家伙爬到另一边架起狙击枪,克利斯狠狠地咬了咬牙,努力使自己的脸色好看一点,握紧了手中的M24。
——如果让那家伙再补一枪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深呼吸,闭上眼睛,睁开。
——不能有误差。减少伤害的同时必须打中……必须!
日光,引力,风速,风向,目标的前进路线,前置量。
然后……
他扣动了扳机。
放开手之后他盯着那道计算好的路线,眼看着子弹在朝着目标头部前进的路程中与不知道谁手里刚好举起的匣子狠狠相撞砸出一长溜火花,然后重新改变了路线直接打向了目标的胸口。
楼下那团马上要与同伴合流的橙色火焰闪了一闪,然后缓慢地熄灭了。
直到这时克利斯才长舒了一口气,任凭冷汗顺着脊背向下淌落。
——虽然直接打也不是打不中,不过就算是用了彭哥列的特制假死弹,在这个距离上直接被打中胸口恐怕也得在防弹衣上开个洞再撞断几根肋骨……这下好了,跳弹造成的伤害肯定比直接打中要小,应该不会被戳脑门子训“麻烦你再减少一点伤害可以吗”了……
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克利斯转过头,朝着对面比出一个OK的手势。
趴在另外一边的棕发青年面带微笑地回了一个大拇指,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用两根手指拎起来朝着这边晃了晃。
克利斯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
下一瞬间,他的脸陡然变成了惨白色。
那东西,他认得,并且十分熟悉。
——那是本应在刚才就被他发射出去打中目标的,彭哥列的特制假死弹。
旋身的一霎那,身体被什么东西带得飞了起来。
踉跄了好几步才站住,玖渚白露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刺眼的鲜红色。
再抬头看到已经冲到附近的狱寺惊怒的表情,她张开嘴想说不用担心,却发觉自己已经出不了声。
试着想向前迈一步抓住他伸来的胳膊站稳,但也仅仅只是迈出去了半步,刚刚在那个房间里听到过的声音便再一次地在耳边响起。
——钟声。
啊…是这样啊。
重叠着,潮水一般遮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反复响起的……葬钟之声。
原来并不是为他人而鸣响……
是为了自己啊。
“砰乓!”
临时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得直接撞在墙上,坐在桌边的泽田纲吉诧异地抬起头。
第一个进来的蓝波眼圈通红,直接抓住了站在旁边的医护人员的胳膊大声地叫嚷着什么。
第二个进来的六道骸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
最后冲进来的狱寺怀里抱着一个人。
看清楚那张脸的瞬间他猛地站了起来,连把椅子碰倒了都没注意到,下一刻却狠狠地抓住了桌子的边缘,在原地站了两三秒之后才终于缓慢地迈步走了过去。
身边医护人员忙乱的声音嘈杂而遥远,被放在地上满身红色的人安静地沉默着。
他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
却颤抖着嘴唇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