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后背撞在墙上的时候,泽田纲吉如此想着。
被同学嘲笑,被老师批评,不小心打碎了喜欢的杯子,妈妈有事出去了晚上才回家,然后现在——被不良青年堵在了巷子里。
他没有反抗的勇气。热爱鬼畜教育的家庭教师也好,能够并肩作战的朋友们也罢,这些人都要在一年之后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于是对未来波澜壮阔的故事还一无所知的废柴现在只能在小混混们凶狠的目光中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犹如一只被强敌环伺无路可逃的可怜兔子。
头顶的蝉鸣声断断续续,树下的少年颤抖着掏出了钱包。然而打劫者们显然对于钱包的内容物十分不满,站在对面的不良少年龇牙咧嘴地嘟囔着“就这么点?小子你耍我们?”之后又握着刀子冲他比划来比划去。而他努力地再向墙角缩了缩,恨不得整个人都跟广告纸一样贴在墙上。
砰咚。
重物坠地的声音令小混混们同时回头,他也从缝隙里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躺倒在地,它的主人就站在巷子口。
“喂喂,别多管闲事哦。”
目击了打劫现场的女孩子大概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还不滚啊?哦,你也想陪我们玩玩?”
像是现在才反应了过来,脸色惨白的女孩子蹬蹬倒退了两步之后,突然深吸一口气,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拽出了一个绳圈。
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目光里,绳圈末端的东西也被扯出了口袋。
——那是一只哨子。
“喂!你该不会!”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女孩子已经憋足了气用力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哨声在小巷里回荡,一时间把蝉鸣都压了过去。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随后领头的小混混啧了一声:“今天就先放过你了,你给我们等着!撤!”
树上的蝉再一次开始了有气无力的鸣叫。不良少年们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巷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女孩子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拎起购物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就走。
“请…请等一下!”
比蝉鸣更微弱的声音。
然而少女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了过来。
鼓足勇气才发出了声音的泽田纲吉咬咬牙,再开口时发出的声音依然在颤抖。
“谢谢你……”
“……建议你赶快回家去。我只是把他们吓走了而已,如果他们再拐回来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嗯…哦,好的。”
甚至不敢抬头看帮了自己大忙的女孩子,废柴少年低垂着头,慌慌张张地走向了自己家所在的方向。
——然后在连续拐过了三个拐角之后,他不得不挥着手臂拼命解释:“不,那个,我不是跟踪……我家也在这边,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皱着眉的女孩子最终叹了一口气:“明白了,我相信你,所以你放轻松一点。”
“太好了……”
“……为什么是在看着地面回答啊。”
“咦?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方,视线交汇的瞬间泽田纲吉急忙转开了眼睛,“对、对不起……”
“跟别人说话却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是很失礼的行为,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可是…可是我是第一次跟女孩子说话……”
“…………”
“对不起!”
“不…没事,算了。我回去了,再见。”
“请等一下!啊,我叫…我叫泽田纲吉,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废柴纲……咦,那个,总之汉字的写法是……”
“……我知道。”
“嗯,毕竟我是有名的废柴来着,哈哈,哈……就是,呃,”在目光注视下,泽田纲吉的声音越来越小,“想问一下你的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大概是生气了吧,被自己这样的废柴问名字什么的……这么想着的少年抬起头悄悄瞟了一眼。
对面的少女僵硬地站着,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几乎都可以用病态来形容了。
“你……你还好吗?”
摇了摇头,女孩子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はくろ。”
“hakuro?汉字应该写成…白……”
“‘白露’,‘二十四节气’的‘白露’。”
抬起手在空气中一笔一划地书写出两个透明的字,与泽田纲吉面对面的女生轻声回答道。
“数字的‘玖’,河岸的‘渚’——玖渚白露。”
面汤散发着醇厚浓郁的香气,细细的面条在汤里若隐若现,铺在最上面的叉烧海苔和葱花在蒸汽中显得更加诱人,切开的卤蛋的溏心正缓缓地淌落。
对着面前的拉面吞咽了一下口水,泽田纲吉伸手去摸口袋,然后愣在了当场——刚才钱包被抢走了,现在身上一枚硬币都没有。
“对不起,我还是……”
“我知道你没钱了。”坐在旁边的女孩子朝着柜台里推出一枚500円硬币,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少年正咕咕作响的肚子,“是请你的。”
“让女生请客,小子你可真行啊。”凑过来的店主哈哈地笑着拍了拍面红耳赤的少年的肩膀,“丫头你可有阵子没来了,家里出事了吗?”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女孩子另起了话头,“店门口的告示……您真的要走了吗?”
“是啊,明天就关门回老家了。”将第二碗拉面推到她面前,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店铺,头发花白的店主叹了口气,“毕竟老婆子需要我照顾嘛。好了不说了,这碗算我请你的!”
“那可不行,不能让您亏……”
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泽田纲吉回头看去,身边的少女把手里有些褪色的碎花布钱包整个翻了过来,对着桌子用力一抖。
叮铃咣啷的声响过后,将掉到桌面上的硬币一字排开,玖渚白露皱起了眉头。
“一,二,三,四……50,呃,450……”
点完了数,泽田纲吉转脸看向拉面店的墙壁,菜单上“豚骨拉面”下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个500。
“……”
“……”
“啊哈哈哈哈!”倒是店主先笑出了声,“没事没事,都说了是请你的!”
“可是您明天不是就要……”
“不然这样吧。”将桌子上的硬币推回少女面前,老人笑了笑,“很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
“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朋友教了你一首外国的歌吗?就那个吧,我也想听听外国的歌是啥样啊。”
“……我知道了。”
将凳子往后挪了一下,玖渚白露站起了身。
扶着桌面的左手轻轻地敲着拍子,然后歌声流淌而出。
以异国的语言写就的歌曲在小小的拉面店里响起。即使仅有的两名听众都完全不明白歌词的意思,那曲调也已经表达出了其中深蕴着的感情。
将这样的曲调咏唱出来的,是沉静而柔和,纯粹却又坚定,有如折射着光芒的水晶一般干净的声音。
直到一曲结束,歌者重新落座,听众之一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还是跟以前一样,很擅长唱歌啊。真是谢谢你了。”
女孩子摇了摇头:“是我该说谢谢,您家的拉面一直都很好吃。”
“哎,赶快吃赶快吃,不要再放啦!小子你也是,别发呆了,赶快吃面啊,再放就不好吃了!”
“啊……啊,”终于回神的泽田纲吉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够礼貌,慌里慌张地比划着,“我听不太懂,但是真的唱得很好听,总觉得有种悲伤的感觉……总之真的很厉害!”
面前的女生脸上露出了一点讶异,随后她低垂了眼帘,微微地笑了。
“谢谢夸奖。”
那之后泽田纲吉偶尔会在街上碰到她。基本上每次偶遇,玖渚白露手里都拎着一大堆的东西,两个人站住步子打个招呼稍微聊两句,接着就各自回家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交集。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认为两个人已经是朋友了——因为自己敢主动交谈的女生的个数实在是屈指可数,而她看上去也不像是朋友很多的人。
他觉得这样的关系很轻松,就这么维持下去也还不错。
只是,事情并不会总是如人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