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06

　　秒针划过12的字样，放置在书桌上的闹钟一晃。
　　“滴滴滴，滴滴——”
　　被窝里伸出的手啪地拍在了闹钟上，吵人的铃声戛然而止。
　　一秒钟后，少女翻身坐了起来。
　　叠好被子挪到床头，换掉睡衣穿上校服，检查携带物后拎起书包下楼放到玄关，洗漱完毕进客厅打开电视调到新闻节目，玖渚白露在播音员的播报声里打开冰箱清点了一遍存货，摸出了面包、青菜、培根、鸡蛋和牛奶。
　　“暑假结束后学生们纷纷回归学校，如学园祭、运动会之类的各种校园活动也随之展开，接下来请看本台记者的现场报道……”
　　端着餐盘走出厨房，玖渚白露坐到餐桌旁边，没有回头去看电视，只是拿起面包开始吃自己的早饭。
　　“看起来同学们都很喜欢参与这种活动啊，下面让我们来听听校方的意见……”
　　飞快地吃掉了盘子里的所有东西，皱着眉盯着牛奶看了好一会，少女端起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校长和老师们对此也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么家长们又是如何认为的呢？”
　　把餐具清洗干净收好，走到冰箱前的女孩子摘下便签修改了一下内容，用冰箱贴把便签重新按了回去。
　　“那么今日的早间新闻播报到此结束，接下来让我们来关注一下本周的天气……”
　　立刻从厨房里绕了出来，玖渚白露一边听着天气预报一边探头去看院子里晾晒着的衣物，直到听到“今天不必担心降水”才松了口气，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回厨房拿了装好的便当盒出来，少女走到门口，把包裹放到了书包旁边。
　　换好鞋子整理好衣物，玖渚白露一手拎起书包和便当，视线在划过鞋柜时停住了。
　　精雕细刻的玻璃质地花瓶，插在其中的淡粉色月季，娇嫩的花瓣下方、卷草纹装饰的相框里，摆着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黑发男性手臂上搭着长风衣，另一手按在椅子的椅背上，低下头在说着什么。侧对着镜头坐在椅子上的棕发女子穿着长及脚踝的墨蓝色连衣裙，答着话的同时转过来看向镜头。她膝上的女童坐得直直的，双手揪着白色洋装的裙摆，抿着嘴唇抬头望着两人，看上去正努力试图听懂父母的对话内容。
　　伸手轻轻拂过相框，站在玄关的少女闭上了眼睛。
　　只余下一个人的两层住宅里响起了轻轻的声音。
　　“……我出门了。”
　　
　　
　　夏马尔打着呵欠，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梯。
　　转过一个拐角，跟匆匆离开的女学生擦肩而过，邋遢医生瞥了眼门牌，确认无误后敲也没敲一下，抬手直接开了音乐教室的门。
　　捧着小包裹的女教师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回头看到来人之后嘴角就是一抽：“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来欣赏纯洁美丽的少女们的身体所具有的艺术性……你这表情变化可真精彩？”
　　“真敢对国中学生出手的话我就先送你去死一死。”
　　“那行吧，为了弥补我受伤的心灵，亲爱的姊小路美女快来给我一个充满爱意的拥——噗咳。啊我死了。”怪蜀黍惨遭当胸一脚，立仆。
　　姊小路千秋深吸一口气才按捺住追加连续拳的冲动：“我说真的，你怎么在这里？”
　　“这不是明天就要开运动会嘛，学校紧急招聘校医，我正好又把钱花完了，就来这边了。啊当然，我只负责给女孩子治疗，臭男生就自生自灭吧。”放弃了继续装死，夏马尔翻身爬了起来，靠在旁边的桌子上，“不过老实说，之前可没人告诉我你也在这里啊。”
　　“我也是刚过来没几天。”现任音乐教师把手里的包裹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至于能呆到什么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嗯？你不是被家光拜托来帮忙看着学校的？”
　　“风纪委现在的架势比咱们当年还猛，这哪用得着我多管闲事啊。再说，你觉得家光能想得到这事吗？”
　　“也是。那你来当老师是因为什么……哦，不能说的话就不用说了。”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音乐教师朝着门口的方向以眼神示意，“你刚才来的时候没碰到吗？”
　　“什么？”
　　“那孩子应该是刚出去才对。”
　　“哦，你是说那个长头发的女生？长得倒还挺可爱的，不过我之前应该…没见过她吧，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眼熟那估计是会眼熟的，”姊小路千秋轻声回答，“因为姓玖渚。”
　　夏马尔骤然抬头。
　　“名字是白露，玖渚白露。”站在音乐教室里的女子低头解开了包裹，“是他们俩的孩子没错。”
　　“……是吗。那她的眼睛？”
　　“目前还没事。”掀开盒盖看了一眼，姊小路千秋坐下来托起便当盒，“看，小姑娘专门给我做的哦。”
　　“这菜色看着还挺丰盛，鸡蛋卷分我一个尝尝？”
　　“不给。特地给我做的便当，当然是要由我自己全部吃完才对吧？啊——唔唔唔，不错不错，就是味道有点淡。”
　　“你这是在炫耀吧？”
　　“嗯，这个的火候也不错。这孩子看来口味比较轻，盐加得好少……”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夏马尔突然出声：“你要带她回意大利？”
　　夹菜的动作停下，姊小路千秋放下筷子，沉默了。
　　
　　“……我是这么想过。”
　　少女的现任监护人停了一阵子才再度开口。
　　“不是现在，是之前。我确实想过，不要让她呆在日本了，让她到我身边来，这样她就不会再碰到那种事了。”
　　“但是她很聪明。洗衣服也好做饭也好，家务活全部都能靠自己完成，就算被其他同学无视也能正常地上学放学，生活状态跟出事之前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想，就还是把她放在日本吧。如果让她到意大利来，她肯定马上就能猜到我在做什么工作，自己的父母是什么身份，然后不可避免地被卷进各种事情里来。”
　　“我是希望她能晚一点再接触这些的。最好，最好是永远不要接触到。”
　　“结果你猜怎样？”
　　转过头来的姊小路千秋脸上浮现出的是苦笑。
　　“她早就跟家光的儿子认识了，甚至还通过细节碰触到了真相，直接问我自己父母是什么身份。”
　　“我告诉了她‘家族’的存在，但是她再追问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该从哪开始说……从美奈子转学过来的时候吗？还是从阿理通过家光去找九代首领的时候？再或者是他们俩结婚的时候？又或者……已经接到了消息，却谁都没来得及赶过去的时候……？”
　　“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她肯定会主动地走进‘这边’来的。但是就算我不说，她恐怕也早晚会知道所有的一切。还是说，我要赌一把，赌我真的能隐瞒住真相保护她的日常生活，赌她这一辈子跟家族不会扯上任何关系？”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说多少，到了最后……什么也没告诉她。结果刚才她还跑过来，硬把便当塞给我说是谢礼。”
　　“谢我什么啊，我根本什么都没能做到啊……”
　　
　　女性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音乐教室里一时只有寂静。
　　有哒哒哒的快速奔跑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紧接着走廊上又响起“不要在走廊上奔跑！”的吼声，追着前一个脚步声远去了。
　　
　　夏马尔出声转换了话题：“风纪委的人吧，云雀这小子还挺会管理的嘛。”
　　姊小路千秋闻言突然盯住他：“现在每次看到学生们在楼梯上追逐打闹，然后风纪委的飞机头们冲出来吼人，我就想起那次你们几个干的好事。”
　　“你是说……咳咳，”立刻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邋遢医生咳了一下，“那次可不是我的错吧？是阿理要去补年度总结才带头翻墙的，他才是主犯啊！”
　　“然后明明是你们蹲在会议室里吃泡面，香飘十里被风纪委发现追得满楼跑，最后被罚打扫楼梯的时候居然要把我和美奈子扯进来帮忙？”
　　“有美女陪伴，罚扫楼梯也不是什么……果然美女就算生气瞪人也是这么赏心悦目，我认真说的，别拿指挥棒出来对着我啊。”
　　将武器重新收回袖子里，姊小路千秋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从四层到一层，一共三个拐弯六段，每段十五个台阶，连打带闹扫了两个半小时，你们几个拧巴起来的时候还把水桶踢翻了，大半桶水掀到我身上害我感冒一星期。”
　　“这种小事就不用记得那么清楚了吧……”
　　“真抱歉啊，我全都记得呢，连在场的所有人当时的表情动作都记得哦。”
　　
　　回忆着往事的女子看向下方，轻声说着。
　　“那时候就是快快乐乐瞎玩胡闹，完全没认真考虑过未来的事情。所以我现在看着这群孩子，看他们跟咱们以前一样活蹦乱跳，我也会想……你们以后会变成怎样呢？”
　　
　　被拦在校门口的泽田纲吉战战兢兢地接受了风纪委的检查，同手同脚地迈出去两步，然后左脚绊右脚现场表演了个平地摔。
　　长年顶着废柴之名的国中生慌忙爬起来，捡起摔飞出去的书包继续赶向教室，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头顶的视线。
　　
　　望着他跑走的身影，姊小路千秋叹了一口气。
　　
　　“你们啊，可千万不要变成……像我这种大人啊。”